【阅读重庆诗人杨辉隆·31】
亲情无疆,诗意浩荡
──读诗人杨辉隆的亲情诗
赵历法
三峡诗人杨辉隆,是我十分敬佩的一个神交已久且交往多年的朋友,也是中国诗坛一个成熟且沉静的诗人。就辉隆的诗歌题材内容和艺术成就而言,冠以“三峡诗人”的称谓,实在是不确切的一种定义,这里的“三峡”一词,其实只是一个地标性符号,仅仅只是诗人的出生地和生活、工作的地理性指代,涉及的只是诗人诗歌创作的生成背景和写作环境,当然也是诗人创作生涯的原发地及题材的源泉地。它只是诗人地域身份的命名,而非诗人身份的指认。
不可否认的是,没有三峡这片神奇的皇天后土,就不可能有今天中国诗坛的杨辉隆;三峡,以一种国际性的地理神性和博大恢弘的气魄,生养、教化和引导了诗人,并把长江奔腾咆哮的率性注入诗人的血脉,直至涌流于诗人笔下的诗中。因而,三峡(故土)的诗就不由分说地占领了诗人诗歌作品的大半壁河山,而这些作品情感充沛、文采飞扬、亲切感人,有着三峡诗歌独特的地理标志,为三峡诗歌书写了浓墨重彩的篇章,给读者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今天,我与朋友们一起分享诗人辉隆的亲情诗,同样也是与三峡一脉相承的故乡情结的抒怀。
辉隆的诗,无论何种题材,其诗风明朗、语言干净明快且内蕴丰厚、音律优美。诗人写三峡的诗、怀古咏史的诗、情诗抑或地震诗,无不如此。一直以来,诗人我行我素,坚持做人的人品、为诗的诗品,真诚,率性,不做假面人,不写伪貌诗,为人为诗就一个字:真。所以,在伪诗和佶屈聱牙的文字充塞当下诗坛的时候,诗人仍一如既往葆有一颗真心,抒真情,说真话,因而其诗读来情真意挚、亲切暖心。
在分享诗人的亲情诗之前,我们先去诗人家乡的《腹地》看看吧。其实,谁也很难把诗人这首写故土的诗与诗人的亲情剥离开来,诗人在颂杨故乡的同时又在感恩亲情,诗中的母亲就是生养诗人的故土,故土也即生养诗人的母亲,诗的开头就把二者融为一体。该诗平中见奇的语言入木三分地直抵人的灵魂:“回老家的路上/路很徒峭 母亲站立村口”,一起句就紧紧抓住了读者的心,“徒峭”二字把“回老家的路上”的诗人那种急切又愧疚的心情淋漓尽致地凸显出来,可说是神来之笔;这里的“徒峭”,不仅仅是指三峡地区特有的地质结构而呈现的地貌特征,它更多的是诗人的心理情感内省的叩问和自遣;路的徒峭无法阻止回家的人,只有各种借口才会阻断回家的路,因之诗人回老家的路就显得“很徒峭”。然而,让诗人感慨系之,且又无限欣喜的是“母亲站立村口/了望的目光削平了坎坷”,饱经风霜的慈母,久久伫立村口,微风吹来,银发飘扬,那情景让诗人感动不己,又心痛不己,更何况母亲那“了望的目光削平了坎坷”,这就让每一次回家的诗人在“很徒峭”的山路上“如履平地”一样轻松愉悦地回到家中。正因为如此,故乡于诗人是那么遥远,却又近在咫尺,“近处是母亲的乳头/远处是我带血的脐带”,这也就是诗人故土的“腹地因此而神圣”的缘由。而生存的艰辛让诗人真正的感慨还在于对亲情的感恩:“儿奔生
娘奔死/那年 我看母亲是少妇/现在 我看母亲是老媪”,轻轻的两句话,重重地砸在人的心上!是啊,一个新生儿的诞生,很可能就是以另一个生命为代价,而这个交出自己生命的人,就是十月怀胎孕育新生命的母亲呀!诗歌接下来更直接更坦诚地呈现了诗人对母亲和故土交融一体的抒怀,而诗人在诗中也更直截了当地坦诚了自己的心底之声:“对腹地的虔诚就是对母亲的深爱”,并由衷地说,“我把对腹地的忠诚酿成酒/我把对母亲的热爱写成诗”,纵使山路迢迢,城市的新楼高入云霄,也“挡不住季风
”,更“抹不去对往事的怀念”,因为“老屋老街老母亲是不老的情愫”,这就是诗人的故乡情、亲情永志不忘的根源。
人生最应该报答的是生养之恩,这是人类繁衍生息的基本定律。然而,在国民物质生活日渐丰富充裕的当下,朝野上下为数众多的人的人生观、道德观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其优秀的传统美德迅速丧失,甚至人性也普遍淡漠且正在全面溃乱;友情、爱情和亲情被一些人注入了大剂量的自来水,纯真的情感发生了显著的质的裂变,以物质利益为杠杆的人们,一切皆以利益得失为处世准则,亲情也概莫能外。而真诚率性做人的诗人辉隆,初心依旧,世间万物唯一颗真心待之,亲情更是如此。让我们随着诗人的《母亲》一诗,与诗人一道去感恩永远的亲情:当诗人“回望”(《母亲》)人生路,看见人生的原点处是母腹艰辛的孕育和分娩的艰难,然后看见自己从婴儿、幼童、少年、青年直至长大成人的路上母亲付出的心血和承受的所有辛劳及磨难;人生历程一站站路上的甜蜜回忆,更多的是诗人难以言说的感恩。“伫立于田埂的母亲”,一年又一年在田边地头不停地“弯腰的过程”,像钢锥一样扎在诗人的心上,以至于“回望是我双眸的痛”。“回望”的追忆中,有着太多言不尽的复杂心绪,辛酸、心疼和愧疚等多元素情感波涛的汹涌,似如铅的云层在心中翻滚,又如一团乱麻在心底剪不断理还乱。诚然,母亲“那个弯腰的过程/和成熟的稻子没有两样”,这样一来,艰辛中又有了收获的喜悦和生活的希望,虽说这样的“回望是一种热爱和亲密”,但毕竟是母亲为了实现这“一个个最真实的愿望”,用自己一生的劳作和一颗母爱无疆的心来“捂热或充实”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和一家人“生命中所有的冬天和饥饿”,母亲的生命好像就是为了这样“抵御或防护”那些贫穷的岁月而存在的。这样的“回望”让诗人刻骨铭心,无以回报的浩荡母爱,更加重了诗人对亲情“回望”的心理负荷。但日子还在继续,岁月继续悄然流失的同时
,社会进步中的物质财富也于悄然中充实了百姓的生活,苦尽甘来,诗人在今天幸福的日子里,仍“一直梦见稻田/梦见母亲滑过稻浪的汗水”;诗人这时的“回望是一种热爱和亲密”,同时也是“砸痛我黑夜里弥散的情话”,“于是”,这就注定了诗人一生也“走不出母亲/穿过谷仓的目光”。的确,我们在《母亲》一诗中,感受到了诗人那种铬入命里的疼,不管诗人是“展开一片秋天的翅膀”,或是“把稻田提升到极地的高度”,也不管诗人是怎样“变换着词语和章法”,诗人注定要“雨一样地低泣着/风一样地吟诵着”抒发感恩情怀,然后,在心存感激的岁月里“呼吸慢慢变老”。诗人一颗赤子之心的虔诚感恩,借助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字,尽呈诗人对母亲的那份深入骨髓的一腔感恩亲情。
感恩之情已渗透诗人的日常生活,生日更让诗人难忘母难之苦,这一天,诗人“格外怀念逝去的母亲”(《怀念母亲》)。诗人在“感谢这个如火的日子”里,更迫切地“想找回那首丢失在尿布上的小诗”,虽然“尿布上的小诗”“已经发黄”,但诗人一刻也不敢忘记“对母亲的怀念”,同时也“忘不了孵化它的巢”。因为诗人知道,是“母亲把我生在三沱村的那间土屋里”,并含辛茹苦把诗人养大,成为了新中国的一个建设者,一名新时代的歌手,然而,现在“母亲再也不会伫立在屋檐下”,“张望”我这一只爱家恋家的“蓝天上归家的小鸟”,尽管“我是父母脸上挂着的果实/像一坛新开封的家酿/咂吧一口 二老的脸就红了”,但现实毕竟是现实,再深厚再割舍不下的情感也将在漫漫岁月里远去,让人怅然若失,诗人却依旧不改初心,“驮着对母亲的怀念”,亘古不变地“感谢这个如火的日子”。
当我们走进诗人的《村东头村西头》一诗,即刻被诗人这首怀念双亲的诗打动,全诗语境沉郁、语调平和、节奏舒缓,娓娓道来的心语感人至深,直击读者心灵,让人心弦颤栗不止。诗人的父母一生相濡以沫、相敬如宾,成为儿孙唯亲情是重的生活准则,而母亲对亲情坚如磐石的守望,更似冬日阳光温暖着家人的心窝,每当亲人在村东头劳作迟迟未归时,母亲常常在“村东头的黄桷树下”久久伫立,翘首亲人回家,日久天长,成了母亲一生中无法改变的居家过日子的生活定律。以至于在“父亲走的时候”,最放不下的就是母亲对这份亲情的执着,所以他拉着诗人的手说:“那儿风大/别让你娘伫立久了/人老了/容易受凉”。话虽短,也平淡,却是夫妻一生挚情的凝结啊!及至诗人的母亲也即将随父而去的时候,想到的仍是儿孙回家的艰辛,因此“母亲走的时候”,弥留中拉着诗人的手说,“村西头那条小路/坑洼不平/你和孩子回来的时候/小心行走/别崴了脚”,几句日常话语,句句都是慈爱的结晶。母亲要走了,唯一放心不下的还是儿孙,牵挂的是儿孙的平安幸福。父母生前点点滴滴的爱,汇成滔滔滚滚的慈爱汹涌在诗人心间,成为诗人一生无法逾越的痛。双亲远去,岁月无痕,亲情的思念日渐浓烈为无以消解的痛;子欲养而亲不待,而今诗人唯一能表明心境且又能做到的只有清明“跪在父母的坟前”,心里默默地为双亲祈祷:“两位老人在地下躺久了/该不会受凉吧”。是怀想,是追忆,是祝祷,一颗赤子之心,苍天可鉴。
诗人有一首写幺舅的诗,同样读之动容,唏嘘不己,感慨万千。诗人与幺舅的情感非同寻常,远远超越一般意义上的上下辈的亲人关系,长幼关系已然模糊,是舅侄,是父子,是弟兄,更是哥们,其手足之情溢于言表。在相依为命的日子里,在心里,诗人早把幺舅当作兄长,说话处事极其随意,而且“小时候,我常常耍赖”(《幺舅走了》),诗人幼年时的很多言行顽皮却又满是亲昵,“幺舅比我大不了多少”,诗人却偏要耍无赖“硬是要他背着我上山放羊子”。而幺舅对诗人竟是百依百顺、百般呵护,甚至诗人长大工作了,幺舅仍是疼爱有加。为了真实而客观地凸显幺舅待人的厚道和对诗人怜惜的爱,诗人在诗中刻意植入了一个生动感人的细节,诗人“有一次喝醉了”,幺舅竟然“用手接我的呕吐物”。用手为别人去接酒后呕吐物,于我可算是闻所未闻,就算好朋友、亲兄弟、父母也难做到,自己也不会,然而幺舅却这样做了。这一细节的着意刻画,犹如小说中典型环境里的典型事例对典型人物的烘托与塑造,人物形象瞬间高大起来,更凸显出幺舅的性格特征和品格。原本污秽难闻的呕吐物,幺舅用手这么一接,其秽气已然全无,反倒赋予这一行为无限诗意,难怪诗人说,这“是幺舅为我/写的最有分量的情诗”。而幺舅的确又是我们这个社会庞大的农民群体中一个优秀的草根诗人,“他用锄头在庄稼地里/用枝剪在脐橙园子里/写了一辈子的诗”,他不计得失,不攀不比,不怨天尤人,直到他发表“处女作是一首与亲人告别的绝唱”,才为他的“诗人”生涯画上了人生的句号。另一方面,现实生活中的幺舅又是一个生活态度严谨的人,什么事都不会越雷池半步,哪怕是诗人由衷的心声诉求:“好多次,我都想跨越辈分的羁绊/叫一声他哥”,可为人处世一是一、二是二的“幺舅不答应/他说,他是我母亲的亲弟弟”。这就是诗人的幺舅,似父母、如兄长,无怨无悔地呵护着诗人,包容了诗人所有的生活习惯,甚至无理的要求。这也是诗人为什么要为幺舅“写一首细腻的长诗”,并且冠名为“永远的思念”。
这些诗,已然毫无保留地将诗人的诗艺成就展现在我们面前,更是特别呈现出诗人擅长在不动声色中以白描的手法倾诉心中浓酽而炽烈的亲情;这些诗言简意深,语轻蕴厚,平静舒缓的语速中饱和着化不开的挚爱,其真情浸润了每一行诗句,溢满字里行间,渗透在我们全程的阅读中。
辉隆的亲情诗,让人心生悲悯、柔肠百结。
这让我们记住了一个践行孝道的人,一个以诗明心的诗人。
2018/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