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节是属于诗歌的,白帝城也是属于诗歌的。诗歌文化一直是奉节历史文化的主流。历史上的大诗人,如李白、杜甫、白居易、刘禹锡、苏轼、黄庭坚、范成大、陆游、王十朋等都曾在这里流下了足迹。李白的《朝辞白帝城》家喻户晓,老幼皆知。杜甫一生留下了1200余首诗作,而在夔州就写下了400余首,占全部杜诗的三分之一,特别是他在奉节创作的《登高》及《秋兴八首》更是代表了杜诗的最高成就。刘禹锡的竹枝词《杨柳青青江水平》也是脍炙人口的名篇佳作。
有人说李白成全了白帝城,刘备成全了奉节。这话有一定道理。因为李白代表了诗情,刘备代表了战火。
李白与刘备,诗情与战火,豪迈与沉郁,对自然美的朝觐与对山河主宰权的争逐,是白帝城的内涵。
凡是到过白帝城的人,无不被这里幽深的自然景观,厚重的历史文化所吸引。特别是极具研究价值和观赏价值的碑林以及凄凉悲壮的刘备托孤堂更是让人流连忘返。走进白帝庙如同走进了一座博大精深的历史博物馆,不少人都想知道为什么这里叫白帝城,白帝城与白帝庙是什么关系?这是一个很长也很悲壮凄美的话题,多少年来,不少专家学者以及古夔州研究爱好者都在为此奔忙。
让白帝城闻名世界的是《三国演义》的故事,而白帝城的得名,“功劳”却要记在公孙述的名下。当然,白帝城的含意,远非公孙述、刘备所能概括。那些造就了白帝城,丰满了白帝城内涵的历史人物,他们没有料到在他们身后,一座孤山竟成了中华民族血与火历史的见证。
史料记载:西汉末年,王莽篡位,由于改制失败,社会矛盾十分尖锐,不久即爆发了著名的绿林、赤眉起义。公元24年,王莽被起义商人杜吴杀死。公元25年6月,西汉宗室刘秀登基,史称汉光武。从此,开启了东汉王朝近两百年的历史。刘秀登基,全国还没有完全统一,割据四川称帝的是王莽手下的大将公孙述。
公孙述因干练果断,深得王莽信任,被任命为导江卒正。为防御刘秀,公孙述派大将任满镇守瞿塘峡口。任满在白帝山一带据险筑城,城修好后,公孙述便用自己的字赐名为子阳城。后来公孙述在府殿前看到一口古井中冒出白气,宛若白龙腾空,这本是冬天井内与外面气温形成反差,产生的一种自然现象,而任满则以为是祥瑞之兆,向公孙述大加吹嘘,公孙述本来就是沽名钓誉之人,哪经得住任满的鼓吹,遂于公元25年4月称白帝,将子阳城改为白帝城。公元36年,当了12年皇帝的公孙述被刘秀打败,战死成都。公孙述实际统治四川长达28年。由于这28年西南地区比较安定,基本上没有受到中原战火的影响,加上公孙述屯垦戌边,百姓过着安定的生活,所以他死后,当地百姓十分怀念他,即在白帝山上修建庙宇,塑像祭祀公孙述。这就是白帝庙的来历。而现在,在白帝庙里“住”着刘备和他的臣子们,反而找不到公孙述的影子,这多少有点不公,有点鹊巢鸠占的味道。不论史学家怎么编排,成王败寇,这也是不变的真理。
江水奔流不息,历史已翻开了新的一页。就其地理位置而言,白帝城不只是躲避战难的堡垒,它更是三峡的咽喉。杜甫有诗曰:“中巴之东巴东山,江水开辟流其间。白帝高为三峡镇,瞿塘险过百牢关。”(《夔州歌十绝句(其一)》) 当白帝城迷幻的外衣渐渐退去后,它便更多地打上了另一种印记:刀光与剑影,兵燹与战火。所以,在文人墨客的记忆中,白帝城似乎更多的是与苍凉悲壮的情感联系在一起的。
关于白帝城最伤感的传说肯定是刘备托孤了。一部《三国演义》,让白帝城名扬海内外。大家知道,关羽大意失荆州,败走麦城,被东吴大将吕蒙所杀。刚当皇帝不久的刘备为了替关羽报仇,收复荆州,不听群臣苦谏,亲率大军攻打东吴。夷陵一战,被东吴大将陆逊火烧连营700里,蜀军损兵折将,损失十分惨重。刘备在赵云等众将的拼死保护下,退守白帝城。此时,刘备身边只剩下百余人。他感到无颜再见蜀中父老,同时也不甘心被年轻的陆逊打败,于是兵扎白帝城,企图东山再起。但由于年事已高,62岁的人了,吃了败仗又气又急,不久得了痢疾,转生杂病,自己感觉将不久于人世,于公元223年2月写下急诏,留太子刘禅守成都,召丞相诸葛亮、尚书令李严等,星夜来永安宫(奉节老县城内)听受遗命。诸葛亮等来永安宫觐见刘备,刘备在生命弥留之际,将国事、家事一并托付给诸葛亮,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刘备托孤。
白帝庙里最大,也是最古老的殿宇——明良殿,是一座饱经沧桑的历史建筑。
建于清康熙十年即公元1671年。“明良”意思是汉代的明君良臣。明君,指的是刘备;良臣,指的是诸葛亮、关羽、张飞。但也许很多人不知道,这里最早供奉的不是刘备君臣,也不叫明良殿,而叫“公孙帝祠”,祭祀的是白帝城最早的主人——公孙述。明正德七年即公元1512年,夔州巡抚林俊认为公孙述是乱臣贼子,于是毁掉公孙述的像,改塑马援、江神、土神,并取名“三功祠”。马援是公孙述小时候的好朋友,后来归附刘秀,被封为伏波将军。嘉靖十一年即公元1532年,夔州巡抚朱迁立改“三功祠”为“义正祠”,祭祀刘备、诸葛亮、关羽、张飞。25年以后,巡抚段锦又将“义正祠”改为“明良殿”。到了清代康熙年间,明良殿已经摇摇欲坠,破烂不堪,时任四川总督蔡毓荣带头捐资,重新修复,使明良殿焕然一新。后又经过清咸丰二年(公元1852年)和1975年两次整修,明良殿得以完好保存下来。
令人遗憾的是,当文明社会进入上世纪60年代末,白帝城再次遭到涂炭。明良殿内的刘、关、张和诸葛亮塑像被被红卫兵“砍了头”。现在大家看到的塑像是后来白帝城博物馆修复的,可以说是“四百年前的身子,八十年代的脑袋”,古今完美结合的典型。
今天的人们早已无意去品评公孙述、刘备等历史人物的功过,也不管他们是推动了历史的发展还是阻碍了历史前进的脚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是这些历史人物成就了白帝城的声名远播,引来了世界各国的游人。从这一点说,人们还是很感谢这位自称“白帝”的公孙述及借屋躲雨的刘备的。
相传,白帝城还是古巴国与敌国发生战争的地方。这次大的战争浩劫,巴国人被撵到了瞿塘峡的悬崖上,前无去路,后无归途,全部战死,从此巴国灭亡,盛极一时的巴人文化也神秘消失,留下了千古不解之谜
阅读白帝城的历史,里面有许多我们熟悉的诗人名字,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但是最不能忘的是李白那首《早发白帝城》给我们留下的美丽意境:
清晨,绚丽的朝霞烧红了天际,李白起了个大早,远行的小船刚刚解缆,就很快驶入江心激流,清风舞弄着他飘飘的衣带,诗人拈着稀疏的胡须,兀立船舱,吟诵出那旷世绝唱,声音像纯银一般,在两岸飘荡回响,与猿声汇成合唱。的确,李白这首诗漂亮,白帝城作为三峡的头也开得漂亮。这是余秋雨《三峡》一文里的原文。如果我们让视线投射到一千二百多年以前,去关注一位一生颠沛流离、穷困潦倒的诗人,那么,就更能体会到白帝城的诗情了。
也许是同一个季节,也许是同一条水道,一条小船靠岸停泊了。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拖着疲惫的步履踏上了古夔州的土地。他,就是杜甫。
当李白乘着一叶扁舟顺江而下时,似乎还有一缕残存的盛唐气象伴随着这位心比天高的贬谪诗人。但是自从他离开之后,白帝城的天空便暗淡了下来。饥肠辘辘的杜甫带着一路的疲惫和对大唐王朝的满腹失望,从成都一路漂泊,悄然来到了夔州,最后定居于白帝城的西阁。耕田植桑,种麦养鸡,生存的需要使这位诗人不得不勤于农活。但是,饥寒与疾病几乎压垮了这位倔强的诗人。虽然才五十出头,却已齿牙半落、肺病缠身。一壶浊酒、数亩柑橘林支撑着他对生的希望,但真正能使他那颗衰老的心燃烧出火焰的,却依然是他一生不能割舍的诗情以及峡江和白帝城这片产生诗的土地。
唐代宗大历三年(公元768年),安居了三年的杜甫又动身了,继续着他的漂泊的一生。在船入夔门、回望白帝城的一瞬间,昏花的老眼中似乎还翱翔着一只孤独的沙鸥。他带走的是贫苦、是愈加沉重的哮喘以及56岁的老迈身躯,而给夔州留下的,是四百余首凝结着诗人理想和生命的诗作。在此,我们不妨虔诚地闭上眼睛,静静地聆听这位诗歌的使者留给夔州的绝唱吧。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假如没有李白和杜甫,今天的白帝城也许是另一番景象,奉节也许不成其为诗城。自古女人伤春,男人悲秋。春秋两季总有写不完的诗歌,道不完的故事。即使在今天,如果我们站立在白帝城最高处,望着岸上的点点星火,心中也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孤独感。《登高》是杜甫在人生最困难时登白帝城所作的,萧瑟的秋天,在诗人的笔下被写得有声有色,而引发出来的感慨更是动人心弦,全诗写秋天、写落叶,写病痛,诗人心中怎一个“悲”字了得。
华夏河山,可以是尸横遍野的疆场,也可以是车来船往的乐土;可以一任封建权势者们把生命之火燃亮和熄灭,也可以庇佑诗人们的生命伟力纵横驰骋。但历史又是那么滑稽可笑,一些战争的操纵者或参与者,他们在放下屠刀后,也要装模作样的斯文起来,甚至不怕冒欺世盗名之嫌,这一点,在白帝城也得到了很好的表演,最明目张胆的要数鲍超了。鲍超因镇压太平天国有功,被慈禧太后封为一等子爵,人称鲍爵爷。鲍超在他的一生中参与了镇压太平天国起义和其他巩固清王朝统治的南征北战,可以说,他是双手沾满起义将士鲜血的刽子手,就是这样一位奉节本土人物,在“荣归故里”后,也要到白帝城为自己留名,他竟然把《凤凰碑》上原作者的名字铲去,刻上自作的“隐归林泉,游览于此,留连久之,走笔书画,以勒诸石”字样,赫然落上了他自己的大名,堂而皇之地将《凤凰碑》窃为已有!像这样明目张胆的盗名,恐怕世间少见。但强盗终归是强盗,凤凰碑并没有因鲍超的盗名而改变它应有的文物价值。
白帝城内的碑林和竹枝园不仅存有大量古今诗人的诗,还有帝王的诗,封建社会达官贵人的诗也不少。也就是说,有不少固态的诗歌和动态的诗人都在这里留了名。连白帝城的匾额也是大诗人郭沫若写下的。但帝王都是强权的象征,而诗人总是处于弱势,诗人即使为官,也大多命运多舛。历史虽然远去了,留给我们思考的东西却很多。但是,无论历史怎样任人戏说篡改,真正活在人们记忆中的不是帝王,不是贵妃,不是将军,而是李白、杜甫这些诗人们。
诗人们远去了,诗歌却留存了下来;战争远去了,疼痛却留存了下来;历史远去了,白帝城却留存了下来。
我不知道史学家怎样评价战争,社会学家怎样评价文明。但我认为,“文明”和“愚昧”“创造”和“毁灭”“进步”和“倒退”,往往是一个事物的两个方面。不可否认,战争可以推动历史前进,战争也能毁灭经济,使文明倒退。诗歌则不然,它永远都只能在政治边缘行走,不可能直接影响到政治,但它切切实实反映了一个时代的政治状况,统治者的清明与浑浊。(原载《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
注:本篇图片均选自网络,在此对原作者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