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弥漫之时,我走出了出租屋,在空虚混沌的城市里孑孓而行。浓雾锁住了这个城市的容颜,它失去了白昼和黑夜,失去了早晨与晚上。”
这是余华在《第七天》的开篇,最早我没明白作者在文章的开头为什么会写出这样的文字。直至自己经历了这样的至暗时刻,那是“一宵倒塌的声音,轰然声连接着轰然声,仿佛一幢幢房屋疲惫不堪之后躺下了,而且永远躺下了。”
可站在屋外的人依然要站立,哪怕你是在哭泣中站立。
我需要站稳,尽管很难。
于是我把车停在了路边,寻找便利店。悲伤使我无法将食物下咽,那么总该给自己灌瓶可乐补充糖分,但还是只有泪水。
恍恍惚惚的那几天我总是一边走路一边擦眼泪,甚至觉得周围鲜艳的颜色也是对自己的一种灼伤,快到上课时间了,快速补妆,努力浮现笑容。
我就这样一会儿跌进情绪的深渊里,一会儿又将自己用力拽出来,继续前行。
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这句话总在脑里忽闪而过。
疫情,无法探视。我就真的没有去探视。如果我想办法,如果我找好关系,总是可以见着活着的他。
但是,现实没有如果。
那天我在山间欢歌笑语,给朋友泡茶时。叔叔已经进了lCU,弟弟怕我担心,一直不说。
直到最后那个晚上,弟弟才给我电话:“姐姐,做好准备,医生说爸爸过不了今晚。”
我惊了,半蹲在茶几旁,木着。
雨下了一整夜。
我在床边坐了一整夜。
凌晨三点半给弟弟发信息,此时弟弟找好了救护车往北碚歇马方向赶,他在车上给叔叔一边推肾上腺素,一边看心电监护。
凌晨四点,我叫醒了熟睡着的老公:“肾上腺素,可以维持多久。”
“可能还有两三个小时候,”我快速地换好衣服,想去见叔叔叔最后一面。
凌晨五点,叔叔还是离开了。我陪叔叔喝最后一杯茶时,他已经躺在了里面,安详地睡着,我就只能在心里和他说话。
他只是不能回答而已。
他不能喝我泡的茶了。
他也不可能在我面前嗦嗦叨叨了。
我们依然在同一空间,他先走出了时间。我坐的那个位置,是以前他去厂里喜欢站的位置,他早上出去之前会喊还在楼上睡觉的我:“张艺,我去厂里了哈,厨房有稀饭你下酸豇豆吃嘛。”开车之前还会在补一句:“你再吃个鸡蛋嘛。”
这些稀疏平常的关心,成了我回忆中最深的痛。
“见一面,少一面”“人生要珍惜,人生很苦短。”
我感觉这些话放在死亡面前显得特别苍白。
真实是:见了上一次,下一次真的见不到了。
安慰不了应该安慰的人,自己反成被安慰的人。
但我又真的扛不住。
尤其是看着弟弟懂事的样子,那种把自己的情绪压抑了又压抑,然后这个年龄段又必须迅速拾起的担当与承受。
我又看得见他简短的文字叙述背后的隐藏。
如果没有记下一些事情,叔叔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将迅速被抹去。
在不算遥远的那一天,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也将抹去。
可是关于他曾经生活的痕迹却还那样真真切切的存在。
此时天已微微放晴,微风徐徐,缙云山好像又从沉睡中醒来了,茂密的树覆盖了那些起伏的山峰。
那里有我和叔叔一起登过的狮子峰。我们一起在狮子峰上眺望整座北碚城。
山川依旧如此安然,岁月不会因为失去一人而停止流逝。
只是我的叔叔人间四月里离开了。
从此我们的相聚只能在回忆或是梦里。